愧疚之心催促萧霖和穆宥抓紧投入下一故事,毕竟在此许久,耽误了不少时日。
眼看还剩两个故事就能回家,悲喜交错之情油然而生。
待三人齐聚后院,萧霖和穆宥自然而然地将手置于册子之上,顷刻,白光骤起,时空再易。
睁眼之时,正值酷夏。
穆宥反应迅速,即刻脱掉身上厚重的衣衫,趁热气还未侵入,叫自己凉快了起来。
楚陌则立在一旁,自顾自提点二人:“原故事之终章,县宰无意涉人口交易之风波,邪佞勾连,不幸遭民怨之毒,黄粱梦断,遭人诬陷。案如雾里看花,未得云开月明,英魂空逝,留得千古叹……”
“汝等所肩负者,乃是寻觅真凶,洗雪县宰之冤,并于诸事圆满之后,以茶羹一碗,敬奉于县令之前,以慰其心,以昭其清。”
楚陌语毕,却暂且未能等到二人的答复。
他刚欲发问,穆宥抢先一步:“那这回,总该轮到在天陵办事了吧?”
“别急,过些时日,你自会清楚。”
又是一番云里雾里的说辞,穆宥嘟囔着嘴,却又不敢顶撞了去。
于他而言,心里顶在意的是前去的地点,但于萧霖而言,却是此间可以获知的过往。
因而无论再过几日,她都等得起。
近些日,天陵天气大好,料峭的春风已然是好些月前之事,日子也日渐朝着炎夏逼去。
但这温度愈是上长,萧霖心中对另一时空的家庭就愈发思念。
当初,她和穆宥刚来到此处时,亦正值盛夏。
浸润在绵延的茶香中,来往留襄居的客人络绎不绝,萧霖和穆宥光是收拾茶桌都显得忙乱,更别说是此间此起彼伏的结账吆喝声,直让两人气喘汗流。
“楚陌去哪儿了!”穆宥不耐烦地大吼道。
店内另一收拾茶桌的小二拉起肩头的布匹拭掉额上的汗珠,高声答道:“楚老板去戏院了!”
可这周遭过于嘈杂,穆宥却不小心听岔,惊呼:“什么?妓|院?他怎么跑妓|院去了?”
“戏院!戏院!戏馆!他去听说书的讲故事去了!你在想什么呢!”
“我就说呢!他这种不近女色的,也不该去那里!”
穆宥嘴上虽在辩驳,但嘴角勾起的笑意却揭穿了他的心思。
留襄居每日都有这般多的客人,插科打诨的、谈情说爱的、说事议事的、好友叙旧的都聚于此地,生意红火极了,却也不见楚陌划出半分银两把这铺子再修一修。
他想,他许是将所赚银两都拿去购置衣裳了吧!
毕竟他日日所穿的华服,单是看着都知是极品。
“楚陌!楚陌在否!有信!”
留襄居门前一位驿使捏着一封信冲店内挥舞。
萧霖赶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快步走上前接过信件,并向驿使道了谢。
将黄褐色的信封翻过来一看,中间用一俊秀小篆写着“楚陌”两个大字。
虽说萧霖很是好奇信中所写,但还是将信件收在袖袋里去。
良久,楚陌才款款走来。
不过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应是听着了好故事。
见楚陌回来,萧霖缓缓走上前去将信递了上去,他伸手接过,即刻拆开查看。
萧霖看不见信纸上的内容,但又满心好奇,便直直盯着楚陌的神情,想从中猜出些什么来。
随着楚陌的目光上下游走数次,他的唇角才勾起一抹笑意。
“信上写了什么啊楚老板?”
楚陌并未直面回答萧霖,而是直接将信纸伸到她面前:“你们二人所候之物,已到。”
萧霖接过信纸,调了方向再读了起来,信上是这样写的:
“楚兄,久之不见,近岁以闻,然以事误朝廷,冀以一叙。近得封瀚庐令,取行囊赴官。瀚庐、天陵间距不远,诚请汝至瀚庐叙旧。吾亦欲尽富贵之谊,善乐楚兄,不知楚兄来否?”
落款是一个写作“童桓”的名字。
萧霖问道:“这莫非就是这次的任务?那你要去赴约吗?”
“当然!”楚陌虽是背对着萧霖,但声音却仍浑厚有力,“老友相邀,怎可相拒?明日起留襄居休业几日,我们一同,去面见老友。”
不知是真的老友相聚惹得他神清气爽,还是阳光正好照得他一身轻松,楚陌一改往日里的端庄,步子都迈得大了许多。
“对了,你和穆宥还未去过瀚庐罢?此次与我同去,去尝尝那儿特产的糯粽,美味至极。”楚陌突然扭过头来对萧霖说了一嘴,接着便又回身向后堂走去。
被他这么一提,萧霖看向日历,不自主算了算日子。
确实,这时日也近端午了,转念一想,若是能在端午佳节品上一糯粽,也是殊荣。
只是美食事小,改命事大。
一听到要去游玩且还有粽子吃,日复一日都干着杂活的穆宥立马兴致勃发,当即就开始收拾包袱,一边拾掇一边催促萧霖。
“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前几回但凡说要去外地,你都是第一个不乐意的。”
“哎呀,干了这么久的粗活,过得太无趣了,去旅个游还能让楚陌给报销费用,这多划算!”
萧霖瘪瘪嘴,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只得跟着穆宥一起整理随行衣物。
不过萧霖倒对童桓这个名讳深感好奇。
楚陌的老友?楚陌竟也会有好友?难不成之前楚陌说的,能从老友口中得知他的过往,此人所指,就是童桓?
不过想来,他若能当上县令,应当是个公子哥吧!
越是猜着,萧霖就越难抑心中兴奋,恨不得即刻出发动身前去。
自然,楚陌也并未让二人失望。
待两人收好包袱,楚陌便已找好马车在店前候着了。
穆宥走在萧霖身后,等萧霖将帘子揭开一侧,他透过间隙瞧见楚陌两手抱胸正襟危坐模样,忍俊不禁,也打趣道:“楚老板见好友是一刻也不愿耽误啊?”
“我们有二十余年未见了,虽日常有过书信往来,但终归是未能亲见,自是想聚聚的。”楚陌话音刚落,在无人在意之处神色莫名淡然,但很快又收起了那分异样。
穆宥轻笑一声,缓缓落座。
可他挨上木凳,当即灵光一闪,赶忙张口问道:“您不会在瀚庐也坐拥了一间留襄居吧?”
楚陌歪了歪嘴,故作思忖状:“嗯……没有。”
穆宥霎时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明白其中狡诈,反问一声:“那我们还是要去打工还你钱?”
“这回不必了。”楚陌勾起拇指,捋了捋落于肩头的青丝,“你二人,有更要命的事去做。”
萧霖和穆宥:“……”
瀚庐离天陵确实不远,只需几个时辰的车马便可以到达。
但坐在车内总归是无聊,穆宥就从包袱中拿出一包莲子糕来,解开麻绳,拆开油纸,捧到萧霖面前晃了晃。
萧霖伸手随意拿了一块后,穆宥便把糕点递到楚陌跟前去,楚陌却扬了扬手婉拒。
轻咬一口,舌尖尽是莲子清香。
萧霖垂目,却瞥见楚陌衣角,于是她又抬头看向楚陌,犹豫发问:“楚老板……童公子……是什么人啊?”
听萧霖这一问,穆宥也来了兴趣,立马摆正了身子面向楚陌。
“他是我故友。”
“他姓童,但我也没听过天陵世家大族有哪个是姓童的啊?”
“他可不是世家大族出身。”
萧霖眉头微蹙,深表困惑:“不是世家大族后辈,那他怎么谋得这个官职的?”
“他非但不是世家大族之辈。”楚陌的嘴角再度挑了起来,“更甚者,他还是山上一马匪之子。”
马匪之子?
经他如此提点,萧霖蓦地反应过来——忙了这些时日,竟忘了此回故事正是叫做“粽意绵牵马匪官”来着!
那此处所言之马匪,难不成正是童桓?
不仅是萧霖,穆宥都感到难以置信。
但没等萧霖继续,穆宥便抢先一步问了起来:“按夔兮的规矩,马匪之子这种身份是不可参与科考吧?”
“诚然。”
“那他……”
“你二人若是好奇,大可与他会面之后,自行问起,他究竟是如何谋得官职的?”
纵使楚陌这般说辞,穆宥却仍是一副轻蔑模样。
他嗤笑一声抱胸向后倒去,让脑袋倚在马车上,合上眼帘满脸不屑:“还要我们问啊?你不是会算命吗?掐掐指头算算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楚陌只是缄默,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才启齿:“让他亲口讲述这份奇遇,不是更妙吗?”
楚陌的沉默让萧霖感到异样,但反观穆宥,他却觉得无伤大雅,毫不在乎地接着打趣道:“那他一马匪之子,你们怎么会成为好友?难不成,你也是什么土匪的儿子?”
“穆宥你少说点吧!”萧霖都耐不住,先行打断了穆宥的冒犯。
“无妨。”楚陌理了理衣衫下摆,“我自然不是山匪、土匪之子,我与他相识在我九岁之时,祖父领全家出游,我因淘气私自跑进山林,不慎落入当地马匪童八手中。当时,童八等人本是打算将我绑了,再去向我爹娘要钱赎人,但好在,我遇见了童桓。”
这是萧霖和穆宥头一回听楚陌讲述往事,颇感新奇,便也将半个身子倾上前去,生怕遗漏一分细节。
“他私自将我放走并带下了山去,许是年龄相仿,我同他相聊甚欢。后来,从他口中得知,他的母亲本是山下一村姑,不幸被童八掳了去,随后生下了他,但他不喜打杀,不愿去偷抢,便被童八嫌弃,他说,那次他无意听闻童八掳了人,担心又是同他母亲一般的可怜人,于是悄悄潜进关押地,后来他发觉是我一孩童,二话不说也将我放了。”
“那他岂不是你的恩公?”穆宥抢先评道。
楚陌颔首。
“不过……”萧霖岔开了话题,扭头掀起车帘望向窗外,扫视了一番周边场景,“瀚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瀚庐,倒是个麻烦地。”
楚陌此话一出,萧霖便转头一脸困惑地看向他。
于是他接着说道:“这个小县,离天陵甚近,但一直未有起色,按理,距京近的小城都有所带动,但唯独这瀚庐始终穷苦,有传言道是妖邪作祟,害了当地风水……”
“所以我们此行,还会遇上妖怪?”
楚陌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妖,多的,不过是被妖言惑众的人心罢了。”
“别装样子了。”穆宥轻蔑咂嘴一声,“你不是会仙术吗?既然有仙术的存在,那必然是有妖的。有果必有因,这可是你教我的楚老板。”
“怎么?你就这么想遇见妖物?”
“当然!来这这么久了,只听旁人说你会仙术,你还从没在我们面前使过几次!哦,那次你为姜敔护法让我们大开眼界,但除此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有什么神通,你叫我怎么不好奇?”
楚陌浅笑一声,未再作答。
太阳自东方绕过车顶落在了偏西方,一路奔波,马车终于停在了城门前。
车夫道,他的马车不可入内,只能将楚陌一行人送至城门再先行离去。
于此,楚陌给了银两同他拜别。
背着行囊,穆宥过了城门口的官兵搜身便开始四处张望,但所见也只是往常,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破败。
说到底,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镇罢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萧霖问道。
“应该是去官府吧!县令应该都住那儿!”穆宥抢先答道。
萧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瞄了一眼楚陌,见他仍在往前走着便也没再做疑,好生跟紧。
顺着街道走着,两侧商贩的吆喝声很是热闹,看样子倒是一派祥和,但情形,却在几人踏上官府门前的第一块青石板时,变得大为不同。
“什么?童县令不在这儿?”穆宥冲着官府门前一位看门的衙役质问。
“他应该是有事出门了吧,或者是处理公务去了?”萧霖浅浅猜测。
谁知那衙役听后却连连摆头,嘴脸透出一丝嚣张气焰来:“他可不是有事出门,童老爷就不住这儿。”
楚陌听了也侧了侧头,追问道:“不住这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