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舞池中央,水晶吊灯的金辉流泻在他们旋转的轨迹上,大键琴与提琴织就的华丽音网裹住所有人。
伦纳德手掌稳托沙利叶后腰,白西礼服如收拢的天使羽翼,每一次回旋都带起银绣紫罗兰裙裾,盛放似浪涌。细银鞋尖精准踏着繁复的切分音,错身时他仰首展露的颈线像天鹅引吭,他俯身相就的侧影则如骑士向月光折剑。
满场视线胶着在二人绷紧又舒展的肢体间,乐声攀至华彩段时,他倏然旋开的层叠裙摆宛若土壤盛开的紫罗兰花丛,随着绵长的音色余韵一片片蔓延。
克莱恩的目光也被中央两人紧紧吸引,餐叉悬在半空,冰淇淋奶油顺着蛋糕边缘滴落餐盘。
虽然一直都有看着他们练习,但化上妆容穿好礼服的正式演出总是能带来别样的真实与惊艳。
这两个人还真是风光的不像话,诗人同学应该适应的挺好,医生……意料外他在这种环境里居然还能自然待着,总有种他就会是这样的理所当然感啊。
克莱恩站在甜品餐台边远远观望舞池中央两人,两腮鼓鼓像仓鼠,手中动作不停,冰淇淋蛋糕化了后风味降低是对食物的不尊重。
相隔半场人群,层层甜点台与花束,飘忽的棕眸无意撞进一汪澄澈碧水,瞳孔陡然放大。
那面庞转瞬即逝背过身去,流动宾客掩藏踪迹,混入茫茫人海再不见身影。
克莱恩下意识再次看向一层舞池中央,伦纳德与沙利叶仍在跳舞,乐曲即将迎来尾声,那会是谁?无比熟悉的碧绿色,不是诗人同学……
拧眉将这份疑虑埋在心底,周身响起浠沥掌声。随着最后几缕音符减弱逸散,由尼根公爵做主订婚的侄辈——波旁少爷与罗素小姐于众人见证下完成结尾姿势。
波旁少爷一举一动透着优雅,向二层栏杆边的尼根公爵颔首致意,姿态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不羁。但克莱恩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总是不经意飘向身旁的罗素小姐,颔首的动作也显得有些踟蹰犹豫。他甚至觉得波旁少爷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不自觉地捻着裤缝。
至于罗素小姐,蒙着面纱的脸颊微微低垂,从面纱边缘透出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恰到好处地展现着‘少女’的羞赧。
两人携手离开舞池,空出一片空旷场地,舞会进入下一环节,接受邀约的舞伴双双进入舞池,他们逆着人流侧身穿行。
留恋的再看一眼精致琳琅的甜点台,克莱恩狠心放下餐盘,扭身前往接应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接下来药剂作用消失过程里沙利叶和伦纳德不被任何无关人员看见。
克莱恩远远看见伦纳德似乎想朝他挥手示意,刹那间,伦纳德臂弯里沙利叶的手突然滑脱,只留下一个仓促踉跄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攒动的人影中。
伦纳德脸色骤变,抬腿就要追过去,克莱恩也心头一紧小跑上前帮忙。
然而就在伦纳德迈步的同时,他看到沙利叶消失的方向一只苍白的手从人群缝隙中飞快地在身后晃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伦纳德定身般猛地刹住脚步,脸上紧张化作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克莱恩赶到身边,同样疑惑问,“发生什么了,沙利叶被谁带走了?”
伦纳德沉思缓缓摇头,“不清楚,但他让我别跟上去。”
“可药剂时间……”克莱恩低头弹开怀表,秒针再走过一圈半落在十二点位置,沙利叶的药剂就将彻底失效,届时还未脱身事情就麻烦了。
人群涌入舞池,终于能理清状况,沙利叶并未走远,眯眼瞧还是能隐约看见白紫裙摆背影。
克莱恩转身对伦纳德说,“你先去波旁家族包厢暂避这段变形时间,按原计划到时候二层小包厢见。”
“至于医生,我在这里等他,万一真到了时间还无法脱身,就由我强行带他走。”
克莱恩说着手上开始忙活起来,靠近餐台,动作快速利落垒起杯塔。
托着香槟刚注满杯口,突觉不妥小声嘟囔着颜色太淡就被他蹙眉饮尽,转手抄起红酒瓶,绛红色急流直冲杯沿,几乎漫溢,薄托盘在臂弯颤颤巍巍欲坠。
伦纳德瞥见从杯壁滚落的猩红酒液,瞬间明白他计划,这玩的是一招碰瓷。来不及夸赞他有几分自己的聪明只得抬腿赶往波旁家族包厢掩护度过这段时间。
舞会靠近窗户边缘角落,穿过肩胛垂落的发丝空隙,沙利叶眼前是一位穿镶金色蕾丝纯白长裙的少女,她金色的长发随意挽着,柔顺而亮泽地披下,她碧绿的眼眸映着略显苍白的火光,既幽深如大海,又仿佛最纯净的宝石,她的五官和她的脸型搭配出了惊心动魄的美丽,气质高雅而清纯。
奥黛丽!
怎么会是她,难道她认识真正的罗素小姐?
沙利叶就是被她拉到窗边,这样亲密的举动,看来两人关系确实近乎要好。
“晚上好罗素小姐,好久不见~”奥黛丽微笑着就要搀握他搭在腰间的手腕,沙利叶紧张的下意识回避退后半步,旋即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强行平复呼吸,仍由她动作。
“怎么了,为什么后退?你有些害怕…”…的感觉。
奥黛丽微微歪头凝眸看他,指尖触碰苍白皮肤,被异常冰冷的温度惊讶,完全包裹手掌关切追问:“你的手好冷,是礼服太薄了吗?”
沙利叶缓缓摇头,轻柔抽出自己的手,侧身面对她拎起厚厚裙摆露出鞋后跟——薄袜洇染一片猩红云彩。紧接着指尖搭上她手心,慢慢展开蜷缩的手指,一笔一划描写着什么。
‘我得了重感冒……说不了话……今天的舞鞋不合适,有些疼……’
写完他轻轻点了点被颈饰遮住的喉咙,专注浅浅颔首,笑眼弯弯。
面前奥黛丽听完这番解释眉目明显舒展很多,但碧绿眼眸仍旧凝重忧愁,凑前问:“可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订婚的波旁少爷吗?怎么还是出席这场舞会了,如果有人逼你一定要和我……”
沙利叶专注倾听着,眼神温和稳定的落在她脸颊,唇角带着暖意的自然扬起。
他心里有一枚无形怀表钟锤般摇摆着,表盘上秒针咔哒咔哒疾走,他自己调配的药剂他无疑是最清楚效用的人,身体已经在变化。
透过那对碧绿眼眸反光,他看见其中盛着的紫眸不断浑浊转黑……面纱还能遮挡……所幸这套礼服并未暴露前胸,虽然露肩,设计上却改良过仅能看见锁骨。
但真的不能再拖了。
“对了,我们去外场聊吧,关于波旁少爷……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奥黛丽说着绿眸沉静,深思的望向波旁家徽所在方向。
“或许是生病无法出席…但这样只要诚恳解释清楚会得到谅解何必……不熟练的礼节……波旁家族或许也是受害者……”
“我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波旁少爷。”
语出瞬间沙利叶瞳孔紧缩,璇玑侧目避开她视线装作顺着目光也看向波旁家族方向。
这孩子也,太敏锐了!
但好在救星也到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名面容熟悉的侍者埋头托着满满酒杯塔朝这边疾步走来,明显不符规定礼仪的液面高度暴露来意。
克莱恩能想出这招让他感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本来就是一个在别的方面很聪明的人啊。
沙利叶配合他动线默默调整位置角度,一拍即合。
就在罗素回首的瞬间,身后一名侍者似乎被绊倒直愣愣朝她身后前倾扑去。奥黛丽回神瞥见这幕正要伸手拽离罗素小姐,却发现磐石般立在原地突然怎么都扯不动她。
眼睁睁望着高脚杯腾空,绛红色酒液泼出一道弯曲弧度。
啪!
玻璃碎裂成瓣,尽数洒在象牙白丝绸裙面,酒液染红发丝间白山茶,顺着花瓣边沿断了线般滴落,发梢垂珠,狼狈极了。
沙利叶垂首不作声,心中那枚怀表此刻正好走过十二时。
沙利叶位置挡在侧面,唯有奥黛丽身上一滴都没溅到,简直像是被女神注视着庇佑了。
周身女眷皆捂嘴惊呼后撤,侍者连忙道歉收拾残状。他正想自己一人默默撤退,但身边的奥黛丽拽着他臂弯,没预兆的跑起来——
“我带你去换衣服!”
湿漉发丝间沙利叶一双黑眸呆愣中透着错愕,自己身上的酒液……溅到了。
奥黛丽毫不在乎,神色比起他这个当事人焦急多了。
你是个好女孩,奥黛丽。
但这是计划。
沙利叶突然抽离奥黛丽手心,静静立在原地,身边上前两位佩戴家徽侍者为他披上毛毯。奥黛丽疑惑抬眼望,原来已经到了罗素家族包厢前。
缄默的没再分给她一个眼神,他微微俯身坚定决然探入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