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一轮金圈从墙中闪烁而出。
它扬起可怖的风尘,直到与平愈打了个照面时缓慢了瞬间,随即只听———
哐当。
平愈被这声巨响吓到,抢夺的动作硬生生地停留在原地。
这是…是乾坤圈!
男人的嘴,无法合拢。
比起身体的疼痛,货郎更多感到的是恐惧。
他的眼珠僵硬地往下转了一圈,法器的金圈竖直卡入了他的口腔,将上下牙膛整个撑开,张得几乎要大过自己的脸。
甚至连下颔骨,都有细微断裂的征兆。
“有我在肚子里怎么还乱吃东西?”
男孩清冽的声音响起,没有什么起伏。平愈和金吒猛地回头,看向那异常的墙。
嘶拉———
又是锦帛撕裂的动响。
墙壁上的薄膜,被粗.暴拽开了口子。一截藕般白皙的手臂,像刚从羊水里诞生的孩子那样,从里面挤了出来。皮肤薄得近乎透明了,平愈能在上面看到淌满软的、滑的血,还有黏成絮的鸡油,它们裹着羽毛,随着手臂一同抬在半空。
他将手指骤然握紧,赤红的绸缎,似离弦的箭矢射出。它像一道锁链,轻而易举地从乾坤圈撑开的嘴里,缠住了男人那根压底的舌头。
“贪多嚼不烂,当心撑破了肚皮。”
边说,哪吒边从薄膜中缓缓现身。
中堂本就昏黑,直到男孩靠近烛光照明的位置,金吒与平愈才瞧清他的现状。
哪吒看起来狼狈极了,像块浸在血池中被捞出的布。他每踏出一步,身上便多流下一些赤红。渐渐地,地上都形成一眼猩红的泉洼,沾染着男孩赤裸的脚。
分明混天绫与乾坤圈都用于制敌了,可平愈发现,哪吒并不两手空空。他的左手握着一处黑色的锐物,随着行得渐进了,男孩手中之物也露出原貌:是姑获鸟,光头颅就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哪吒握着的正是她巨大的喙。妖物双目紧闭,生死未定,身体废品般被整个拖出。
她原本有九个头,脖根被哪吒暴力扯掉了,有足足八个被堆放在鸟背上。
平愈没由来的从心头升起一丝荒诞感,只剩下一个脑袋的鸟,竟然会像畸形的生姜。
“哪吒……”
她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等脑子意识过来,身体已经自行朝着哪吒,狂奔过去。哪吒看着飞奔而来的女孩,难得表现得有点木讷。他见对方敞开双臂,好似打算拥抱自己。
男孩手足无措,他瞳仁颤了颤,浑身上下都起了连串的小疙瘩。
哪吒别扭地别过头:“这都是妖的血,不是我的。”
结果话音刚落,平愈便蹭着他的肩膀,抱上了一旁的房柱。女孩抱得用力,泪眼汪汪地对着柱子哭道:“哪吒,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哪吒:?
“我在这里。”
他以为平愈看走了眼,不得不提醒道。
“意思到就可以了。”平愈噙着荷包蛋般的泪眼,转过头来对成了血人的男孩说:“你身上都是妖的血,我抱不下手。”
闻言哪吒愣了刹那,太阳穴青筋暴起。男孩当即掐住了平愈的耳朵,将人与妖物一同拖着走。
“好痛啊!”
她惨叫,用力去掰对方的指尖。可惜凡人之力之于修仙者来说轻如鸿毛,无法撼动哪吒分毫。男孩对她的痛呼恍若未闻,冷酷地吐出两个字:“受着。”
他一想到自己是为了推开平愈才被吃进去的,心底更是烦躁。哪吒再咬牙切齿地加了句:“你个没良心的。”
“说瞎话!”对方既然没事,平愈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她扯着嗓子,又喊又叫地反驳:“明明是因为妖血脏我才不抱的!”
“如果是我的呢?”
哪吒反问。
“那我就抱了啊!”
平愈答得痛快。她明显能感觉哪吒在听后,掐耳朵的动作轻了不少。
她偷松了口气,心疼地抱住自己。
金吒被两个小孩的打闹逗笑,幼弟既解除了生死危机,中堂内紧迫压抑的氛围也陡然松懈。
“没事就好。”
等哪吒拖着一人一妖来到自己跟前时,青年本想拍幼弟的肩膀,可他看男孩满是脏污的样子也有点下不去手。金吒不动声色地给人释放了一记清洁术,才把手放上去。
他转目看向地上的姑获鸟,迟疑地问:“她死了?”
“还剩口气。”
哪吒无语地看着长兄的动作,松了手。
他踩上了鸟妖的脖子,不屑地评价:“还以为多能打,结果也就体型比雉鸡大一点而已。”
姑获鸟的确没死,平愈清晰地看到她紧闭的眼下,流下了两滴耻辱的热泪。
“那现在怎么办?”
平愈将哪吒松开的手,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她离对方远了一点,身体躲在了金吒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吗?这个点好像太晚了,得早上才有效果。”
他们在来之前就说好的:要让货郎追平愈跑,再让哪吒作为盖世英雄闪亮出场。
现在男人被钳制,妖物半残废,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那就等早上。”
哪吒说着,他不忘朝方帕抬起下巴:“你们现在可以去找自己的娘亲了。”
货郎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帕子里,钻出来了一个皮肤青灰的男童。他的样貌长相,与自己死去的儿子无异。男人说不怕鬼,可见真到了他亲手剁碎的孩子,又鲜灵灵地重新站到身前了,难免心生惶恐。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牙磕在乾坤圈上不断乒乓作响。哪吒皱着眉,挥手将法器尽数撤开。
刚获得发言权,货郎甚至来不及咽下嘴里的血水。讲话时,泥、血和口水包不住地从嘴角满出:“佟儿,爹知错了!”
他眼里和鼻腔里也在溢液,也不知是不是吓出来的,看着也有几分痛哭流涕的样子。男人说得恳切,仿佛刚才大放狠话的,只是与他模样一致的别人。
佟儿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人现在突然道歉,究竟是何解。可不等他细想,忽然双耳被人捂住。
男孩眨眼,与目光飘忽的平愈对视。
“姐姐?”
他疑惑地问。
女孩用双手做夹子,带着佟儿转过了身。她催促道:“走啦走啦,我们一起去!”
“他们找娘,你跟去做什么。”哪吒拽住了平愈的后领,语不惊人死不休:“难不成你们仨一个娘?”
“那你也来。”
因着金吒施展了清洁术,现在的哪吒身上一尘不染。平愈触碰他没了负担,也就果断地握住了,对方在自己颈后的手腕。哪吒没有犹豫,也回手抓住金吒的裤腰带。他说:“我都去了,你也不能落下。”
女孩握着男孩,男孩扯着长兄。
小贝在头发里张开嘴巴,佟儿也睁大眼睛嘀咕:“好多的人呀!”
金吒先用遁龙柱上的金环,锁住了货郎和姑获鸟。
此后一行人,便大张旗鼓地在房屋内开始搜索。
在佟儿的带领下,他们去了厢房。
“这里是我娘住的地方。”
房门没有上锁,男孩轻易地将门推开了。整间屋子不比李府,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榻、一个梳妆台,一架橱柜,仅此而已。榻上被褥所用的布材,倒比寻常人家要好一些,是竟是细麻掺丝的。
佟儿掀开被子,榻上空无一物。
他打开橱柜,里面也只有几件男装。
“我娘呢?”
男孩有些急了,甚至打开案上的茶壶来看。
平愈看着两人焦心的模样,试探地:“要不要去别的地方找找?”
“可是没有了。”
佟儿语气沉沉:“庖厨很小,只能站下两个人。除了这间之外,另一间厢房,就是我和小贝的那间……但是那里我们都去过了。”
平愈三人对视一眼,也觉得困顿。
他们虽然杀了鬼,却没有破坏整个房屋的陈设。按照房内的风水局,这对兄妹的母亲,应该是还活着才对。
“不如去问问他好了。”
哪吒挑过了,自己搭在肩头的发丝。他将乌发在指间卷起,对佟儿道:“那人刚刚不是说自己知错了吗,既然知错了总得有些表现吧。”
话落,余下两人两鬼,都投去了难言的目光。
平愈甚至怀疑,哪吒说这句话的目的,纯粹是在阴阳怪气。
但他们还是返回了中堂,佟儿来到了货郎的面前。
男人见他面色不佳,也能猜到对方是去做什么了。这两个小畜生从小就跟娘亲,也不知道是老子赏了米粮,才让他们长这么大。货郎心底冷笑着,表面还是一副悔恨的样子,他说:“怎么了佟儿,怎么回来了?”
半点没提小贝的意思。
佟儿言简意赅:“我娘呢。”
“还活着。”鼠目轱辘,货郎笑着:“你把爹放了,爹带你去找。”
佟儿不说话了,他对着哪吒侧过身,让妹妹也好投去注视。连带着平愈和金吒,也重新投去了目光。
“干嘛这么看我。”
男孩坦然面对着大家无声的谴责,他环视一圈,挨个瞪回去一眼。哪吒轻哼一声后,继续道:“你们两兄妹可是怨鬼,难不成连折磨一个凡人说出实话都做不到吗?”
佟儿茫然。
佟儿恍然!
他重新把视线,转移回了货郎身上。
男孩语气平静地喊了一声:“爹。”
货郎头皮一紧,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了:
吗的,死小孩。